制造不丹（一）：不丹幸福感指数究竟是什么？-李花生的财新博客-财新网

但凡提到不丹，必逃不开这些描述：

平静、安详、世外桃源、高贵冷艳、难以接近。它是物欲横流世界里的一股清流。它是桃花源的国家版。它是反工业化的成功案例。它环境保护意识极佳。不丹人民幸福快乐得生活着。不丹人不需要很多物质产品，因为他们认为并不需要。他们不需要国际游客，因为他们并不在乎。

造成这一印象的原因被大多数人归结为：去旅游难！它至今没有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并且它设有一定的入境旅游门槛。另一方面是：它的影响力尚不足以吸引人花功夫认真研究它。

的确，无法实地考察拉开了我们与它的距离。正如我本人也从没有踏入不丹。但是，如果只有到过不丹的人才能写不丹，那么我想先说一句：那这些活着的人写的清朝，大概也可以不用看了。没到过英美的学者，也没资格做英美研究了。

所以我还是打算在这聊一聊不丹。这个被制造出的乌托邦。

大多数人都从新闻上了解“不丹”，而它们大抵是下面几条：

1958年出生的台湾人陈念萱从1991年进入不丹后，出入不丹10多次，她有一张青春不老的神秘面孔。（注1）

2008年，梁朝伟与刘嘉玲在不丹五星级酒店Uma Paro举办婚礼，众明星出席，不丹国王也出席婚礼并祝福。（注2）

2009年，台湾著名话剧导演赖声川与丁乃竺的女儿赖梵耘嫁给不丹驻科威特大使的独生子Pawo。两人先在印度由宗萨仁波切证婚，再于不丹举行婚礼。两人婚后定居不丹，并在不丹修佛。（注3）

按照GDP算，不丹是欠发达地区。但按照幸福感，它2006年被英国莱斯特大学公布的“世界快乐地图”（World Map of Happiness）排在亚洲第一，全球第八。《商业周刊》把不丹评为亚洲最幸福的国家。（我搜索后发现“快乐地图”实际是该大学一名心理学学者出的报告。）（注4）

不丹有一套有别于经济参数的不丹GNH（gross national happniess）统计学指数。该指数用来衡量全国人民的生活。它更在乎的是人们的幸福感，而不是数字上的增长。（注5）

2011年成婚的不丹国王与王妃相差10岁。据说，王妃7岁的时候在一次郊游中邂逅了还是王子的旺楚克，当时王子就许诺长大要娶她。这场婚姻堪称童话故事的真实版。（注6）

然而，我始终认为：在以下这些事实性问题没被讨论并认清之前，我们还是谨慎得描绘和建立对不丹的认识比较好。

舍弃量化调查的不丹特色调查指数GNH，它到底是以什么为依据来衡量国民幸福？
几百美金的入境费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丹人是怎么做到传说中的无欲无求？
它真的是一个既有温馨稳定王室，又民主的国家吗？
作为印度边上的小国，它是独立国家吗？
它的王室真如童话故事一样宁静安详吗？
它是否在对外的公关上有卓越的技能，以至于获得今天美好的名声？

今天先来解答第一个问题。

不丹GNH幸福感指数靠谱吗？

（上图为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

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不丹的GDP在2015年为19亿美元，人口77万5千人，被归为中低收入国家。（注7）在另一方面，每一篇提到不丹的文章、纪录片都会提到这个不丹自己发明的GNH（国民幸福总值）。通常，他们提完GNH，还要延展这条结论：不丹人是幸福的，比我们中国人更幸福。

最近一次看到这样的介绍是微信公共号“秦朔朋友圈”的一条推送。

秦朔在《跨越快乐鸿沟，“不丹式”幸福能给我们什么借鉴》开篇直接提出问题“今天想跟大家讲一个人均GDP只相当于中国1/4、但是GNH（国民幸福指数）亚洲第一的国家——不丹。不丹紧邻中国，是目前我们的邻国中唯一一个没有跟中国建交的国家，GNH（国民幸福总值）也是不丹首次提出的。为什么一个人均GDP并不高的国家，人们感到这么幸福？（注8）

那我就基于以上这段内容，告诉大家他犯了几个错。顺便科普一下GNH到底是什么。

首先，广义上的GNH是指国民幸福总值。而数值统计上，GNH有不丹GNH和联合国SDSN（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Solutions Network)组织这两套统计系统。它们采取不同的维度统计。

（上图：联合国2016年公布的《World Happiness Report》国家排名）

如果我们需要将诸多国家放在一起比较，那么显然应当采用的是后者的数据。这样才具有可比性。根据2016年联合国幸福日3月20日那天发布的最新版本《World Happiness Report》所显示的数据，1）在UN有统计的2013-2015年份中，中国是高于不丹的。中国位于83名，不丹是第84名。2）亚洲中，日本排名53。（注9）综上，并非秦朔所说的“GNH亚洲第一的国家是不丹”。

现在，让我们来聊下不丹GNH是什么？GNH英文全称是Gross National happiness，由不丹第四代国王Jigme Singye Wangchuck在70年代提出。（注11）最初评判的维度有4个：好政府、可持续社会经济发展、文化保护、环境保护。之后评判维度改为9个：心理健康的生活、健康、教育、时间使用、文化多元、好政府、社区活力、环境多元、生活水准。（注10）

（上图：GNH创立年份为1972年，由第四代不丹国王创立）

（上图：创立GNH的人认为这些衡量方式不合适）

（上图：以上这些宗教、音乐、书本、开心是GNH的重要部分）

最近一次不丹对于GNH的普查发生在2015年，再上一次是2010年。

由于2010年数据较完整，本文采用2010年的作为案例描述。通常，不丹GNH研究中心设计调查问卷，并且在2010年对7142人进行了调查，有效问卷人数为6476人。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2010年不丹总人口为72万人。（注7、10）也即是说，2010年的GNH报告结果是基于全国人口0.899%的人口做出的统计结果。

网站还公开了问卷的内容，它包括这些问题：（注11）

“时间使用”维度只有两个问题：工作时间多久？睡眠时间多久？

“生活水准”部分共有12个问题，比如：你有手机吗？你家是否装了固定电话？你有自己的电脑吗？你有电冰箱吗？你有彩色电视机吗？你有洗衣机吗？你家有多少地？你家有多少牲畜？你家用那种马桶呢？等等。

“环境多元”部分的问题共15个，比如：你们社区有噪音污染吗？洪水吗？空气污染吗？垃圾污染吗？

“社区活力”问题共11个，比如：过去12个月你在违法案件中受害了吗？你对你的邻居有多少信任？你是否觉得是自己家的一部分？

“好政府”部分问题有评分和是非题两种，共21题。诸如政府是否创造了就业机会？是否投票了？下次会不会投票？

“文化类”共5道题，比如：对于母语，你能说得多好呢？

“教育类”15题：你能读写这些语言吗？你最高学历是啥？你对于艾滋病知道的程度是多少？你觉得杀人合法吗？你觉得偷东西合法吗？你觉得撒谎合法吗？

“健康”5道题。你觉得你的健康状况是？你有残疾吗？

“精神健康”19道。过去几周，你有没有宽恕别人？感到嫉妒别人？感到恐慌？感到焦虑？感到愤怒？

以上大致是不丹GNH的问卷内容。

它们在网站上也公布了ppt供大家阅读，PPT将这些问卷的结果以饼状图的形式呈现，并得出结论2010年GNH数值为0.743。补充一句，2015年他们的统计样本为7153人。而在2015年，根据世界银行统计的人口曲线，他们的人口比2010年有了显著增长。但样本数量与2010年相差仅10人。